年末的一天,陪一位老作家去逛书店,从书店出来,两手空空的作家感叹道,如今的书店里,怎么看不到小说甚至是真正的文学作品的位置,那些抢眼的书架上,到处都是纪实、言论、忆旧、写真、隐私的书。优秀的小说、诗歌、散文,都到哪里去了。在一次研讨会上,一位作家发出了同样的感慨,现在的市场上,小说的份额实在可怜的要命。曾是右派的文人在忆旧,曾是知青的作家在回忆,当下的现实社会,被一而再、再而三地以言论汇集成册的图书占据着人们的阅读空间,连人们的思想、情感的变化,也被各种名目的“隐私”抢去了市场。虚构的文学,充满想象的文学作品,显得微不足道,缺乏竞争力。
的确,这是一个非虚构的年代,没有多少人真正关心文学,没有多少人能够静心阅读小说,包括有责任追踪文学的批评家。文学在图书市场中失去了位置,作家创作的自娱性成为无奈的现实。要说右派问题,早在八十年代初期就有过“反思文学”的出现;要说上山下乡,曾有大批知青作家的作品曾轰动一时;要说隐私,也有过“新潮小说”、“先锋文学”开过中国当代文学的先河。现如今,一切都看上去轻飘飘不足以为人关注。只有写实、回忆才能为人所信,才能引起人们的关心和过问。这是当下中国文化界与文学界的明显变化,文学在魅力因素,想象力、表现力、语言艺术,等等,这些文学的基本要素不再有人讨论。在我们的印象中,巴尔扎克未必是以想象的丰富著称于世,而恩格斯就已经感叹过,从他的作品中得到的,比从所有社会科学家那里得到的总和还要多。这是文学存在的理由,这是文学与现实世界发生联系的理由。更不要说,文学家们常常自信,文学能够为人们虚构出另外一个虚拟的世界,成为人们超越现实的精神之源。现在,很少有人再来奢谈这一切了。这些永久的话题看上去陈旧发霉,无人问津。大学的写作课堂上也许还有这样的教材,现实的文学界已将虚构驱除到一个可怜的角落。
文学家没有真正完成自己的使命,艺术的想象与虚构没有发挥出自己本来的作用,魅力四射的文学之美,未能让人真正领悟到,这是新时期文学致命的缺陷。为了跟上时代的步伐,为了参与无休无止的言论争吵,许多作家放弃了虚构,实际也就是放弃了艺术的写作。作家开始做“学者化”的文化发言人,着手进入“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等宏大的研究;开始像一个征文参加者一样,回忆起三十年前的知青生涯,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批评家们将传统的、新潮的文学概念悬置不顾,参加到各种各样的文化讨论中,在言论争鸣中寻找自己的位置。
我记得在书店里,同行的老作家努力要寻找一本他喜欢的当代小说和一本他认定出版了的乔羽先生的歌词集。寻求未果后我们一致认为,这样的书即使有,也隐藏在某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书店的前台,尽是重复累加的纪实与言论。
也许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纪实素材的大量出版,正为下一个艺术虚构的文学时代做资料准备。